阅读: 34 发表于 2024-12-12 19:09
人的一生中，有两次沐浴仪式尤为重要。
一是每个新生命降临时，完成迎接生命的洗礼。二是人生之末，以一场洗礼的送别仪式，让生命平静抵达彼岸。
吴影镇，杭州殡仪馆一名普通的遗体接运工。他的工作是让逝者在人生之末，有尊严地开启“新的旅程”。因此，也被称为“灵魂摆渡人”。
杭州的7月，高温肆虐，像吴影镇这样无数的殡葬人，奔赴在最恶劣的工作环境，他们爬进垃圾堆，收敛高度腐烂的骸骨；他们在血迹斑斑的案发现场协助清理遗体，他们的每一次任务都像“极限挑战”。
在吴影镇17年的殡葬职业生涯里，他帮助了上万个生命体面地告别这个世界。在他眼里，殡葬工作者的职业本身象征着生命的循环和对生命的尊重。而他能做的就是以细致周到的服务给予逝者礼敬以及带给逝者家属温暖和慰藉。
人生中的第一次
“我好害怕”
庄严肃穆、干净整洁、鲜花覆盖，这是殡仪馆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事实上，遗体接运工所接触的实际环境与明亮的大厅恰恰相反，是常人难以想象、也是一份专业性极强的工作。
“我是21岁进入殡葬行业的，当时还没正式入职，第一关就要求我们接触遗体。”按照殡仪馆一贯“以老带新”的传统，除了书本上的知识，要成为专业的熟练工更多靠的是师傅传授的经验和自己的“摸索”。
吴影镇至今记得那一年的6月，艳阳高照，但他一手摸下去，指间的冰凉瞬间穿透全身。师傅问他什么感受，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好害怕。”
晚上，躺在床上，那些遗体的面容如电影情节般一一闪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半个多月，吴影镇终于能入睡了。
“一旦大脑习惯并接受，后面的学习就顺利多了。”
在实操环节中，为了让手法快速又专业，他和几个年轻人会轮流躺上去充当“僵硬的遗体”。
一开始不熟练，操作起来比较费时，也会不经意碰触到身体上的部位，“我们本来精神高度集中的，突然，躺着的‘遗体’笑起来，操作的人被吓到了，大家就笑成一团……”当然，这时候换来的是师傅严厉的责骂。
怕女朋友介意自己的工作，犹豫许久后，吴影镇才把这份工作告诉女朋友，让他意外的是，女朋友和她的家人坦然接受。
从上门服务、遗体殡殓、礼仪出殡……在多个岗位轮岗工作了几年后，吴影镇最后成为了一名遗体接运工，并有了自己专属的殡仪车，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单独出车接运遗体了。
专业知识与强大心脏缺一不可
一人一车，遗体接运工既是司机，也要负责遗体的接收、装殓和运送等服务。
有时候，家属提出遗体殡殓服务时，这个工作除了具备一定的观察、判断、沟通等能力之外，且需要在有效的时间里，无论面对任何场景和遗体，都能做到手法熟练、头脑灵活、操作高效。
7月10日的午后，吴影镇接到了调度的出车单：去城西接运一位病逝的青壮年，同时，家属要求提供遗体殡殓服务。
抵达后，确认信息，吴影镇一手拉住毯子，一手擦拭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只能让旁人看到我的手在动，看不到具体部位，就是留给逝者最后的体面。”
擦拭干净，穿好衣服，打包捆绑装进尸袋，一整套流程吴影镇一气呵成，看起来毫不费劲，但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和脸颊不停滑落，蓝色工作服的后背上湿透了一大片。
“300多斤，实在太胖的，6楼，介个办办？”三四位男家属试着挪了下，纹丝不动，向吴影镇求助，背好包的吴影镇指导他们站好位置，按照他的口令，15分钟后，逝者稳稳地躺进了他车里的灵柩。
相比于自然死亡，非自然死亡的遗体更让人不忍直视。要胜任这项工作，必须得有超出常人的强心脏和承受力。17年来，吴影镇直击过血淋淋的第一死亡现场，接触过蛆虫遍布的遗体，也在融为一体的白骨与树根中分拣过一块块骸骨。
而最冲击他心灵的是老人的孤独离世。“这种情况在独居老人中比较多。像七八月这样的高温，如果老人意外过世，好几天后才被发现，那种气味是常人难以想象和形容的。”
前几天的高温天，吴影镇出车去城东接运遗体，刚踏入小区门口，他就闻到了单元楼上散发出的特殊气味。
透过气味，他能分辨出大概去世多久，是老人还是年轻人，果然，这是一位摔倒在厨房、去世一周才被发现的老人。
“厨房很小，两三个平方米，老人只穿着一条睡裤，身上的体液粘连着地板，尸虫满地。”像这样的情况，吴影镇需要穿上专业的防护服再佩戴N95口罩。
“口罩再厚都挡不住气味，我们一开始也受不了，也会跑出去呕吐。”
生死面前，没有过不去的事
从21岁入门，而今38岁的吴影镇早已为人夫、为人父，他习惯了跟形形色色的遗体打交道。但看到白发父母送走年轻的儿女，他的心底也会湿润“老人该有多么的孤独啊”；当看到比自己还年轻的父母，撕心裂肺地抱着年幼的孩子，他更是悲悯地感叹：“早上出门还是鲜活的生命，下午突然就没了。”
接触过成千上万的逝者家属，也让他看到了不同的人性和为人。
有工作时被家属不停催促火化的，有儿女在病逝的老人床前谈论遗产分配的，也有死死拽着他的衣服或趴在车头不让开车运走的，还有一位家属在逝去的老人额头轻轻一吻，依依惜别。
“家庭是否和睦、老人与孩子的感情是否融洽一观便知。有时候，家属对逝者的这份感情让人动容，带给我很大的感触。”
吴影镇直言，在生死面前，没有过不去的事。并且他把这份柔软带到了工作中。
在殡仪馆的办公室有一堆感谢信，其中一封是一位九旬奶奶寄来的，她曾经在寒冷的冬夜里，独自坐在殡仪馆，打算等到第二天看老伴火化。
吴影镇不忍心，劝说并搀扶奶奶去附近旅馆开了个房间休息。
还有两位70岁出头的老人即将送走自己的女儿，悲痛欲绝，根本顾不上处理后事，他帮着一一打点，一步步教他们怎么处理。最后，两位老人要塞给他500块“感谢费”。
“我们本来就有规章制度不允许的。再说老人连唯一的亲人都走了，他们的退休金也才三千多，你说我怎么可能拿他们的钱？”
殡葬行业真的高薪吗？
惠民殡葬政策你了解吗？
据2022年《浙江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20年浙江共有家庭户约2500万户，一人户家庭超过771.38万户、占比超30%。
以杭州为例，据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独居者占了33.1%，也就是说，杭州每三户家庭里面，就有一户是独居。
同时，随着老龄化加剧，中国近9200万独居人口中，孤独死的现象越来越多，且频频爆发于年轻群体，如何陪伴逝者一程、给予生命最后的体面？如何不留遗憾，为自己亲近的人尽力办好身后事？大家对这些殡葬内容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
比如自2023年8月1日起，杭州民政联合财政推出了新的惠民殡葬政策，将原本的4项基本殡仪服务费用免费提标扩面至6项。也就是说，只要符合条件，逝者的家属在办理丧事时，从遗体接运、存放、守灵或告别、火化到骨灰盒等，真的可以一分钱都不用花。
虽然近年来，随着《人生大事》《我是遗物整理师》《春色寄情人》等殡葬题材的影视剧热播，老百姓在欣赏剧情的同时，逐步了解到关于死亡与告别的相关知识。但在网络上，还有不少误解这份工作的短视频和不实言论出现：比如“高薪的殡葬行业”“上班一晚1600”等等。
“社会层面或一些不法的中介机构打乱了这个市场。我们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拿的也是杭州普通员工的收入。一周休两天，每周会轮到1天或者两天的夜班。”
就如同电视剧《春色寄情人》中，“遗体整容师”陈麦冬（李现饰）说的那样：“你们要知道，人们厌恶的并不是我们的职业，而是不想面对死亡。”
希望随着更多00后的加入，这些年轻殡葬人能一一打破传统中对殡葬行业的刻板印象和封闭的状态，让殡仪馆走出“深宅大院”，让殡葬人不再讳莫如深。